魏澜的螺旋藻

昭昭(终章)

超级好看!


朱火机:

南海大宴。 


九天同庆,摆流觞曲水,奏仙乐丝竹,婚宴流程策划了几十年,环环都由南海娘娘亲自把关。


两百年间昉庭上神同青冥公主的佳话传得沸沸扬扬,《龙君异闻录》续篇改写,女主人翁另觅佳婿,终圆一场完满。男主人翁身抱玉清宝琴,轻挑漫剔,于宝殿中央奏了曲《人映桃花》,曲意包含天海风涛,以祝女主人翁同他人鸾凤和鸣,相敬如宾。


凑热闹的大排场不适合龙君,他奏完一曲,并不打算多留,南海也不是他喜欢的地方。昉庭上神好不容易逮着他一回,哪肯放他走,这就推开周围簇拥而上敬酒的仙官仙君,一把拦着欲逃的龙君,推着他后背往偏厅的席位走。


昉庭上神喝了不少琼浆玉液,脸颊飞着两抹红霞,倒也忘了龙君辈分比他高,竟坏起规矩,唤他一声侄子。


龙君一怔,拂开昉庭的手,自己挑了个角落位置坐下,他道:“想来是你同司命打的如意算盘,让我在凡间白白叫了你几十年二叔。”


昉庭上神大笑,他替龙君斟酒,道:“你可冤枉我了,这明明是司命自己的恶趣味。”


龙君抿唇一笑,轻轻啜了口酒,昉庭上神眼尖,瞅着他怀里揣着胡笳,凡间物什被他当宝贝似地留存百年之久,实在不易。世上不缺苦情人,苦情人总有苦情事。昉庭撞了撞龙君的酒杯,道:“你大概不知,我当初建立永啼国,就是想在里面栽满兰花,让百鸟啼鸣不绝。当时修建完成,我心里暗自做了个决定,南海的青冥公主将是这个国度唯一的女主人。不过那时她才百来岁,天真无邪,心里傻兮兮地只喜欢一个得不到的人。后来凡间一世,澄园虽不比永啼国繁华,好歹算是实现梦想。我知道龙君不再是元若,我也不再是仲怀,青冥能靠明兰之身从过往挣扎着走出去,说明世间之事虽有定数,但也有老天算不到的,凡事要求一个果,莫过于坚持与恒心,龙君……教会我良多。”


龙君置了酒盏,道:“前面的话听着不错,最后一句没怎么听懂,怎么扯到我头上,我何时教过你这些?”


昉庭摸摸下巴,道:“你与伯力不易,比我和青冥苦多了,我知道你一回来就去昆仑之虚憋着,为的就是三百年后迎他归来,我瞧着时日差不多,提前叫你出来喝这杯喜酒,也算把我和青冥的祝愿回赠给你们。”


桌间的酒盏啪嗒一声倒了,龙君定住身,眼神一凛,寒气突突地冒,他愣了半晌:“三百年?什么三百年?”


昉庭大惊,他瞪直眼,喉咙差点呛了酒,他忙咳嗽几声,指着龙君惊诧道:“你……你不知道?怎么可能?我父君三百年前掌管罪仙流放,修改命格不至于大罪,但名单上清清楚楚地记录了仙籍出身,确是从你蓬莱之海走的,不正是那只勇闯南海的玉兔小仙?你……你为何会……”


龙君脸色剧变。


南海盛放的烟花宛如一道轰雷掣电,昉庭面上被一股滔天巨风拍打,他再一定睛,身前竟没了人。昉庭遥望远方,龙光踏平海面,掀波排浪,众仙惊呼,慌乱中打翻好几个水间席面,南海娘娘提着裙角跑出来厉声问话,场面一时变得喧嚣。


这些喧嚣被龙君抛之脑后,此刻他急速飞行,直直通往蓬莱之海。他心跳鼓动极快,一条不甚清晰的线索自他脑中串联相接,露水而出。


什么龙神画像,龙纹刺青,什么灭魂之人,再无转世,不过一场铺天巨网,压他走入瓮中骗局。


龙君迅速落地,动静惊得飞鸟四处散去,他双手略微发抖,只能握紧拳头维持片刻理智。他一步步走向庭园,园中风景如昔,花繁草盛。他额发飞扬,每一步走得极其谨慎,每走一步便打碎一分园内安静祥和。


霎时,他听见一个急促的脚步,有人踏进草丛,笑声清冽如泉,龙君猛一转头,小白自远而近,灵动地跃至龙君身前,他笑弯了眉眼,歪起脑袋:“哥哥你回来啦?”


龙君看着他,右手握拳的手心汇出一个破解的咒语,他慢慢抬手,掌心推运仙力,仙光四射,被仙光波及的地方开始一点点崩离瓦解。


左边碧绿的树变成枯枝残条,右边芬芳的花瞬间萎蔫零落。最后他的手掌拂过小白,从那人的手臂开始,幻象碎裂,手臂化烟。接着是小白的身体,小白的脸,小白含在喉咙口的那抹笑音。龙君浑身僵硬,幻象灭了,眼前呈现真实的肃杀之景。蓬莱之海哪还有什么玉兔的影子,不止没有兔子,其他生灵皆受了幻境影响,加上龙君迟不现身,那些生灵为了求生不得不逃离他方,从百余年前开始,这里就成了一座无人问津的荒山海岛。


不是家,不再是家了。


龙君被震得下意识后退一步。


他活到如此年岁,逢人逢事从未感知过害怕,更不明何为真正的恐惧。他遭过很多不好的事,那些事不过修炼路上的荆棘草木,他不对谁刻意怨恨,也不抱怨命运不公。因为世上除了不好的事,还有万千美好值得品味。好的风景,好的美酒,好的琴。这些在蓬莱之海都有,他过得习惯,习惯身边有只活蹦乱跳的兔子,习惯小白嬉笑玩闹,习惯小白叫他几声哥哥。这些习惯成瘾,渐渐不可或缺,那么该护着的时候一定回护到底,比如下凡之前设下的高空屏障,比如散掉万年修为在小白身上种下的保护结。


有些情绪他甚至想着归来之后好好整理,无奈途生变数,小白胆气横秋,他竟有能耐幻化另一身份,闯他平日不敢闯的世界,讲他平日不敢讲之言,做他平日不敢做之事。


蓬莱之海再无好的风景,好的美酒,好的琴,因为这里缺失了让这些东西变得美好的人。如今举目疮痍,空荡荡的残景入眼,如万箭穿膛,只余一颗凋零的心。


 


那声齐元若……


竟不是假,不是假的!


 


日久岁深,万古千秋。


龙君自出生至现在,第一次真真正正感到了害怕和恐惧。


 


 


鼪鼯之径上空的缺口正在不断放大。


蛟君逆风站立,那些奴役被绳索连成长长一条队伍,只等蛟君下令,立马送往缺口献祭。他一直没出声,是因为缺口所需仙元仅靠这些奴役根本不够,今日并非最佳的执行日。之所以他做了选择,原因有二,其一是阵仗已经闹大,快刀斩乱麻才是上策;其二是他想到了另一个绝妙的办法,可以补充牺牲这些奴役后余下的能量空缺。


蛟君转身,天河之畔屹立一块凸起的石壁,小白全身受缚,被巨型铁索绑在石壁前。他干裂着嘴唇,昏迷几次,又苏醒几次,石壁滚烫,贴合身体异常烧灼,细汗和血水染透他的衣衫,他徐徐抬头,身上气力尽失,他什么也做不了。


黑沉的缺口翻腾着魔障浊气,缺口另一头似有东西在用力撞击,声音像某种魔怪,一下又一下,缺口被撞击得产生几道龟裂纹路。


小白一愣,终究反应过来什么。


蛟君根本不是要用奴役的仙元去献祭补天,而是让这些仙元透过缺口为那边的魔怪提供吸食力量,力量足了,它们自会撞开结界从那头闯起来。


那头有什么?是百只凶恶异兽,还是等候压境的魔族大军。


小白脸色发僵,他用力地挣脱绳索,手脚拼命拽扯,蛟君回头,一个掌力击压过去让他安分。


小白咬紧下唇,声音融进风中:“当年龙君率兵清扫边境魔窟,那场战役本不该落败,现在想来,军中早就出了叛徒,你计谋上位,还将叛徒之事冤给白家,为的并不是接任玄冥军统帅,而是想驻守此处等待时机,可是众神设下结界,你只能等待结界力量微薄之日,那头起兵的魔族自会抓住机会挑起战事。”


蛟君冷笑一声,他踱步走至小白身边:“看来当时龙君救你走是对的,否则我若早早失手杀了你,今日就不能用你当饵,这么说起来,我还得感谢龙君。”


小白愣住,他不解:“用我当饵?”


蛟君捋了捋小白的发丝,无奈小白额间的保护结实在刺手,蛟君碰他不得,颇有不甘。


小白别开脑袋:“边境结界是元老众神所设,岂是你说撞开就撞开?”


蛟君收回手,道:“不错,其他地方的结界我没有办法撞开,但这里地势特殊,又受魔元污染,早就呈现颓弱之势,天帝他老人家太相信众神之力,根本不会想到我今日就能打开结界,让整个天界陷入一场无止境的战乱,一个秩序持续得太久,总该被人打破,重新清理规则,经由毁灭二度重生,也谓天理寻常。”


“你疯了。”


蛟君张狂地笑了。


他道:“今日撞开结界的又不是我,论罪论罚,龙君首当其冲。”


小白皱眉。


蛟君满目悦色:“他在你身上种保护结,真是种得太好了。我杀不了你,没事,我不杀你。打开缺口需要十足的能量,那缺口一旦开始吸取你身上的仙元,龙君种下的保护结就会产生反弹。他种了万年的力量,那么届时从你身体里迸发的反弹之力,加上剩下这些奴役的仙元,足以让那头的吸灵怪兴奋到威力无穷,打开缺口根本不是难事,归根结底,你和龙君才是万古罪人。”


小白下唇一抖,挣扎着扭动身体,他道:“不可能,我身上没有那样强大的力量。”


蛟君双手腾托仙光,小白所在地的石壁被连根提起,他们升于半空,自下向上不断盘旋。


“可不可能,你亲自试试不就知道了。”


蛟君托旋石壁逐步上升,小白扬起头,那缺口此时混沌无光,近在眼前。乌黑魔障像水蛇般缠上小白的身体,铁索承受不住魔障侵蚀,纷纷断裂开来。小白猛地前倾,那些魔障代替锁链缚遍他全身,甚至开始侵蚀他的意识。他心里如同裂开一个巨大的黑洞,隐藏在黑洞内部沉睡至今的东西一点点苏醒,顿时释放无尽仙力。


那些仙力和魔障相互纠缠,有的被消弭,有的和魔障融为一体,小白本能性伸开手脚,四肢发出的强烈保护力在他身侧绕出一个圆形泡泡。


他单手捂眼,垂直地竖立半空。魔障占领他的神思,他双目充血,犹如暗黑亡灵再生。


蛟君游移至小白身侧。


他不禁感叹,这是个杰作。这个杰作太美了。


“去吧,小白兔,祝你好运。”


小白神色涣散,魔障支撑他的身体,开始带他冲向缺口。蛟君对这一幕盼望已久,他一瞬也不舍得眨眼,甚至同小白一齐升空,他要亲眼见证最后一刻。


缺口卷着浓密的漩涡,小白整个身体将要陷进深渊黑暗,蛟君癫狂地笑,肩膀发抖,他运出仙力,将下方的奴役也如同串线珍珠般一个个往上送。


哪知他刚刚施放咒法,后背竟被什么东西牵制,他一回头,发现玄冥弓被小白死死拽住,他依然垂着脑袋,似是无意识之举,蛟君扬眉,使力挣脱,竟挣不开。


小白攀住蛟君后背,幽灵附体般缠上去,一把抽出蛟君腰侧的宝剑。蛟君勾唇,嘲他还挺会负隅顽抗,蛟君翻身转开,拂袖一挥,这就离了几丈远,他不至于被一个毫无意识之人刺伤。


但是蛟君错了,小白不是要杀蛟君。


保护结只会保护活生生的人,只要这个人不再具备生命力,那么保护结也会随之烟云消散。也就是说,小白只要在撞上缺口前选择自我了断,反弹之力不复存在,蛟君计划自然落空。


蛟君千算万算,没算到小白会在最后一刻逼自己入了穷途绝路,他究竟哪来的勇气?


蛟君猜到他会逃,却猜不到他敢死。


他怎么敢?!


蛟君顷刻阻下小白抹脖子的剑锋,小白恢复三分意识,他睁开双目,浑身散绕灼人烈焰,他淡淡抹开唇角笑意,竟伸手牢牢抓着蛟君一同往上奔去。


蛟君冒了阵冷汗,他若放手,小白定会自我了断,他若不放,小白定抓着他齐齐赴死。


好一招置之死地。


事情不会这么容易结束。


蛟君大喝一声,青色蛟龙成拱形弯曲,鳞甲真身忽而大现。


他在小白周身加速轮转,势必要将小白的保护结力量全盘激发出来。蛟君能承住保护结的万年之力,他以自身为介,选取巧妙角度,让那保护力撞上他的鳞甲真身,再反射到上方缺口之处。


小白宛如蒸在一处岩浆火海,那些气力四处冲撞,他难以自控,收纳不回,他想他要办砸了,明明想着出去之后再也不给龙君惹麻烦,现在不仅出不去,还惹了天大的麻烦。他抖瑟着身体,悔恨伤痛之余,再也包裹不住周身游走之力,保护结觉醒,万张金光自他身体喷发而出,失了保护结,他彻底昏厥过去。


蛟君抡动袖口,化出同等的万年之力短暂迎着,那些金光重击到他身上,他闷哼受了,心脾顿伤,他托住那股巨大的力量,再像一面反射镜,将那如同火球般的硕大力量连同着小白一齐顶向缺口中央。


成功了!


火球翻涌,燃烧着奔赴上空。


说时迟那时快,蛟君喜不过片刻,他所设的圆形屏障之外,刹那间竟出现了一个比他大十倍、更加巨型的虹光屏障!


青色蛟龙口中喷出热血,它身形忽地僵滞,怎么回事?!


在他之上,有人依葫芦画瓢,采用了相同的方法,用仙身承受火球之力。火球中有保护结的万年仙力,有蛟君融入其中的同等万年之力,两万年的仙力直冲而上,金刚铁壁也抵挡不住。这第三个力量并不再是一面反射镜,它包裹住火球,准备用一己之身,硬生生接住两万年神力。


那屏障就在缺口之下,根本不剩多少距离,它赶上了千钧一发,再差几个眨眼瞬间,缺口就要被火球冲破,后方饥肠辘辘的吸灵鬼兽立刻破壁而入。


蛟君呆怔在原地。


承住两万年巨力的,正是龙君本人。


奴役们像流星划空般一个个坠落大地,他们入不了龙君屏障,只听轰地巨响,两万年的力量在龙君身上瞬间炸裂,雷霆乍然,震天动地。


 


万丈金光耀眼夺目,奴役们根本瞧不清楚眼前究竟发生了什么。


 


龙有九态。


蛇身、鳄首、蜥腿、鹰爪、蛇尾、鹿角、鱼鳞、口角有须、额下有珠。


修炼龙身要修九种形态,每一种有百关试炼。龙之为物,可比世之英雄。英雄是个看似神勇万能,实则吃力不讨好的存在。否则为何洪荒万年沧海桑田,只有龙君一人修炼成龙。


其实当年同他一起修炼金龙真身的不止蛟君,还有许许多多没有仙胎实体、凝云海之气幻化成形的孤独小仙。他们无父无母无真身,他们被神古仙官选中,关进黑沉洞窟,像培养杀手一般培养新一代战神。他们靠着一次次杀掉对方,在漫无止境的修炼中活下去。


龙君和蛟君是活到最后的人。


龙君这些年之所以一次次放蛟君一条生路,脑中确是念及洞窟内的些许同僚情谊。但世上只容一条真龙,蛟君再怎么努力,真身仍是青色蛟龙,他的尾巴光秃秃的像条没精打采的蛇,他和金龙差着银河距离。


蛟君瘫坐在地,他昂首,金光中的黑色龙影不如平常矫健,动作迟缓,显是遭受重创。蛟君又恨又痛,他抽出背后的玄冥弓箭,眯起眼睛,箭羽对准空中的金龙身影。


叮地一声。


蛟君手里的玄冥弓被打偏了,他的手背被另一枚暗器击中,他茫然抬眸,后背骤然一僵。他看见四面八方涌来无数天兵天将,他们威严耸立,冷漠注视着蛟君的一举一动。


射箭的正是昉庭上神,他甚至还身着婚服,眼中燃起滔天怒海。


蛟君被天兵天将按压在地。


他侧脸贴着黄土地。


这就是他待了千年的地方,这就是他所求的果。


他忽然笑了。


笑得浑身发颤,笑得眼泪横流。


昉庭御着天马,凝聚仙力,众仙效仿,纷纷为半空中的龙影腾出一张巨网。


金龙托着奄奄一息的人,甫一接触仙网,龙身褪去,龙君冒着黑烟,灰头土脸,身上大伤小伤惨不忍睹,他却不觉疼似的。


因为他抱着怀里的人跪坐在众仙编织的柔软仙网中。


他一遍遍地抚摸怀中那人的脸,他目含春风,脸上无尽温柔。


“小白。”他低沉地开口,“你个小骗子。”


龙君抱着小白,轻轻吻住那人冰凉的唇。


“……小骗子。”


 


 


小白正走在一条幽蓝小径。


这条路特别长,走了许久不见终点。他累了,正觉疲惫之时,前方忽然奔来一匹黑色骏马。骏马为他开道,他踏着马镫翻身而上。周围风景轮换,幽蓝小径旁出现一面月牙形的湖泊。


这地方有些眼熟,左边胡杨林风声阵阵,右边黄沙漫天,小白拎着缰绳,轻车熟路地沿湖而行。湖边宁谧,万鸟沉默,他看见湖边坐了个人,背影端直,一身墨黑,头顶束着发髻,那人笔挺地坐在湖边,像画上的一个小墨点。


他正在钓鱼。


小白策马奔过去。


他自马上跳下,拍拍衣裳尘土,他走到那垂钓之人身侧,渐渐蹲坐。


垂钓之人瞥他一眼。


小白问:“你钓了多久了?”


那人回:“很久了。”


“有鱼吗?”


“没有鱼。”


小白笑了:“你知道吗?巴彦淖尔的鱼特别喜欢听胡笳,你得让它们听着乐声心甘情愿上你的钩。”


那人淡淡地笑了。


“胡笳我吹得不好。”


小白抬头,缭绕的雾气间有一座雅致木房。


“那是你盖的房子?”


“是。”


“你一个人住,不孤单吗?”


那人有着漂亮的眼睫,他放下鱼竿,摇了摇头。


“不可能,你每天难道就和这些鱼讲话?”小白挠挠头,“要不然,我陪你待在这里吧?”


“你?”


“对,我教你吹胡笳,我陪你钓鱼,白天看日出,晚上看月亮,千年万年,我一直陪着你好不好,我不走,我再也不离开了。”小白凑到那人耳边,“怎么样?“


那人迟疑。


“怎么样?”小白坏笑着叫他,“小元宝。”


那人猛地一颤,他睁大眼睛,脸色张皇失措。


“不。”他站起来,“你不能待在这里。”


“为什么?”小白仰头看他。


“你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吗?”


小白眨眨眼:“巴彦淖尔,这是我曾经告诉过你的地方。”


齐衡紧握拳头,眼眶发红,他道:“这也是我死之前看到的最后的景色。”


小白一愣。


“伯力,你与我这段已经尘归尘雾归雾,这里不是真的,你也知道不是真的,你若留在这里,就真的再也回不去了。”


小白垂下头,他叹起气。


“原来神仙死前要入这样一个幻梦,可我觉得这个梦很好,比真实世界还好,我舍不得丢下你一个人回去,你就让我多待待吧。”


齐衡道:“你的寿命并非到此为止,你不该这样选择放弃,你听,他还在叫你。”


小白惊了惊,月牙型湖畔忽然波涛汹涌,他站起身,四处焦急地张望。他腰上多了双手臂,齐衡的身体并没有温度,他给予小白一个拥抱,在推他入湖的同时,送他最后一句话。


“活下去。”


 


活下去。


活下去——!


 


哗啦哗啦。


深沉的湖水吞没了小白,封住口鼻,封住感官。


他沉下去,浮起来,有人摸他的眉毛摸他的眼,温热的毛巾擦拭他的脸颊。他翕着嘴唇,有气息渡入他口中,十分惬意,他贪婪地舔舐几下,一股热流滑进他的身体。


舒服,好舒服。小白满意地舔了舔嘴巴。


他大脑疼得要命,但鼻腔通顺后,空气中另一种味道惊扰着他的嗅觉,他动了动眼皮,视野终于接纳了光线。


他听到远处有人在说话。


 


“胡萝卜不是这么切的,天啊你这些年究竟是怎么养活他的?”


“娘子你莫着急,我看龙君已经切得很好了,你稍微放低一下天界御膳房的标准。”


“你给我闭嘴,谁是你娘子?我们成亲了吗?”


“别气了别气了,我都道了一百二十次歉了,当时事出有因,我若不立刻奏明天帝带兵出征,边境定会出天大的乱子,不信你问问龙君?这次你相公立了大功,我们再轰轰烈烈地成一次亲好不好?”


“起开起开!哎龙君,锅又烧糊了!”


“……啊?”


 


小白被吵得脑袋晕沉,他在床榻间咳了一声。


说话声蓦地停了。


只听板凳移位声,开门关门声,昉庭上神被青冥连拖带拽拉走了。


室内飘着清新的桃花味。


小白眨巴眼睛,他浑身还是散的,各个器官像在重新生长,他想动动手,却只勉强抬得起手腕。


手腕被人生生拉住。


面前光影被遮了,龙君坐在床榻前,两人觑着彼此,竟变得无言。


“那个……”


“那个……”


异口同声。


“你先说。”


“你先说。”


又异口同声。


 


小白笑了,牵扯伤口,笑得嘶起凉气。


“哎哟疼疼疼。”他皱紧眉眼,问,“我的天,我是不是时日无多了?”


龙君端碗的手险些不稳,他道:“胡说八道,只要坚持复建,一年半载就能蹦得比以前还高。”


“那你呢?”


“我?”


小白道:“你脸色好难看,几天没睡觉了?”


龙君搅和着碗里的东西,道:“嗯,只是损耗了两万年修为,不碍事。”


“两万……两万年?!”小白一个仰身,又疼得他摔回去,“哎哟哟……”


龙君懵着眼,道:“那些东西,又有什么紧要。”


小白怔了,他逐渐躺平姿势。


龙君把碗里的东西递到他嘴边,说:“胡萝卜,你吃吃看。”


小白“啊”地张口,咬进嘴中,他眉目一滞,露出奇妙的表情,再咕咚吞下去。


“怎么样?”


小白抿着嘴:“你凑下来。”


龙君凑过去。


“再下来点。”


龙君接着俯身下去,两人鼻尖快碰着了。


小白艰难地扬起身,在龙君的唇间吻了吻,龙君倏忽一震,耳朵竟红了。


小白笑:“你自己尝尝?是不是又把盐巴白糖乱放了?”


龙君放下碗,捧着小白的下巴轻柔地重新吻住。小白不能动得太厉害,只能如同木头一般接受这个吻。他们明明在凡间该做的都做了,重新回归神仙身躯,竟像初尝情爱的初级小仙,实在越活越回去。


“龙君。”


“嗯?”


“你之前修炼的什么清心寡欲的仙法,以后就根本不顶用了吧。”


 


龙君并未觉着不妥。


他揉了揉小白的耳朵。


“有你在,我以后还清什么心。”


……话好像没什么错。


“那你再亲一下,否则我觉得不太回本。”


龙君“哦”了声,得令照做。


“来几下都行。”


他认真回答。


 


其实小白并非只叫小白,他是有全名的。


当年龙君将他从蛟君手中抢救下来,带着婴孩之身的小白初降蓬莱之海那一日,龙君就给小白取了个名字。


龙君在室内铺平白纸,研墨,提笔,深吸一口气,于白纸中央写下一个大气磅礴之字。


摇篮里的玉兔婴童咯吱咯吱地笑。


那日的蓬莱之海鸢飞鱼跃,彩虹搭着瑰丽的拱桥,视野万里都是碧空如洗。


有生灵蹭到龙君的脚边,问龙君为什么要给小白起这样的名字。


 


龙君负手而立,蓬莱之海许久没遇到这样的好天气。


有婴孩的啼哭,这个世界变得极其光明敞亮。


他闭上眼,闻了闻漫天花香。


半晌才开口回答。


 


“愿他能永远活在昭昭之宇。”


 


 


<全文完>










写完了,写了一天,写到最后都不知道在写什么了【头秃】。其实这篇文最开始想好的就是最后一句话,相当于是为最后那句话写了这么长的文。


本以为短篇就能搞定,没想到竟然是我半年之内最长的一篇。


之后可能会有甜甜的日常番外掉落,有些事正文还没交代完,如果大家想看的话。最近我先歇一下,月末还有考试,这几天很难摸鱼。


但会尽力填旧坑的,mua一下大家。


谢谢观看啦。




Ps:光辉人气这么高的吗?!我万万没想到,番外我想想怎么安排,你们别伤心了😂


再一个Ps:不知道大家有没有感觉出来,这个故事其实和巍澜本身是反着写的。昭昭之宇呼应巍巍高山,还有各种小细节我都设计了一下,也算我对巍澜另一种执念上的圆满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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